tianqu29 43M
306 posts
2/18/2010 9:01 pm
《穷人的肉体富人的床》第二章


(葛占水觉得她的头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惊动的兔子竖着耳朵啼听草丛中的声音……他想象着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躺下来的情形:宛如晶莹剔透的荷包蛋,静静地漂浮在白色的床单上……)

  吕颖是葛占水的二奶。

  此时她正坐在葛占水为她在茴香阁花园小区买的房子里生气。手机躺在木地板上,委屈地眨着眼睛。过了片刻,它遽然在地板上打起转转来,她迟疑片刻,揿动了接听。电话是妹妹吕萍来的,听到妹妹的声音,吕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竟然泣不成声。

  “怎么了?姐!”吕萍焦急地追问着。

  “别问了,妹,我不会告诉你的。”吕颖关掉了手机。

  不大一会,吕萍穿着宝石蓝羊绒大衣,火烧火燎地跑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姐。”她摇晃着吕颖的肩膀问。

  吕颖反倒被妹妹吓懵了,怔了半晌,才说道:“占水不见了!”

  “啊——”吕萍惊讶道:

  “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

  吕颖的眼泪又涌出来了,“我到处也找不到他,打手机关机了,唉——这个死老东西不知道躲到哪里快活呢?”

  吕萍咳了一声,把皮手套掼到了姐姐的腿上,拿过一块毛巾,擦着被雪花濡湿的头发。

  “我当是死人了呢!——你可真作践人,害得我冒着大雪跑过来。”

  瞧着姐姐绝望的模样,吕萍的语气软了下来:“不就是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吗?这有什么呀?男人嘛,有几个安份的——安份的男人不是在码头上扛包就是在火车站卸货,我们公司的刘老头倒是安份,一辈子守着收发室,可那有什么意思!”

  吕萍把毛巾递给姐姐:“是不是去他老婆那里了?”

  “于水淼昨天去宜城进货,不在家。”

  “他会不会跟去了呢?”

  吕颖撇撇嘴说:“他才不会呢,再说,她走时我去看了 ,就她和孙会计两个人。”

  吕萍也撇撇嘴:“行了,姐,你知足吧,你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行情!我们大学毕业都找不到工作。我们班长史秀君,就是你和妈天天让我学习的那个才女,现在不也一睁眼睛就朝劳务市场跑,整天忙得屁颠屁颠的。前几天我在米粉厂碰到她,正在那里做包装工呢,人混得跟白毛女似的,一个月才几百元。她揪住我第一句话就问,有哪个老板要秘书,甭管年龄多大,咱先混个二奶岗位再说。瞧瞧,人家有模有样有才气的都落魄成这样,你还有什么不知足?一个月几千块,什么也不干,还不知足,我们这些人就没脸活了。”

  看到姐姐的眼圈儿亮了,吕萍从果盘里捏了一个腰果吃。她用额头顶着姐姐的额头,嗲声嗲气地说:

  “以后别老自己折磨自己了,只当找了份陪护工作,人家需要你就陪,不要就算了,只要有钱,哪里有包不到小白脸的道理!不过,别让主人发现了,那饭碗可就砸了。”

  吕萍说着话,戴上手套要走。

  吕颖回过神来问:“你还没说打电话找我啥事?”

  吕萍哎呀一声:“叫你给气糊涂了,正事都没办。我是想让你跟他说说,让他把员工的保险上了吧,我这个月只卖出去2份,连底薪都保不住。”

  “那他不会干,他恨不能让员工给他上保险。”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啦,你的耳边风吹暖了,吹软了,他还不乖乖地掏腰包?”吕萍笑嘻嘻地走了。

  葛占水从鞋店里出来并没有回家,也没去吕颖那里,而是踅回了皇冠娱乐城的包间里。他觉得非常疲倦,一宿的风流吮干了他肌肉里的所有力气。他有点怕吕颖,这个表面上杏眼桃腮、肤脆骨柔的女人上了床,完全是另外一副脸孔,不仅贪婪,而且没完没了,弄得他左支右拙、尴尬万状。他喜欢那种不知所措、战战兢兢的女人。这种女人像算盘,任由他拨弄。

  皇冠娱乐城属于富人俱乐部。娱乐城巨大的穹隆状大门口站着两个保安,披着肩饰,蹬着马靴,头上还戴着缀有流苏的头盔。葛占水接受了他们的敬礼后,乘上电梯径直朝二楼的皇冠之宫走去。皇冠之宫与外部隔绝,只有金卡会员才能进入。他用磁卡划开了那道巨大的拱形门之后,瞧见沈老板正坐在吧台上,跟他的马仔吹牛。沈老板叫沈双福,葛占水插队时,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毛小子,仗着父亲是队长,专横跋扈,队里人背后都喊他沈衙内。凭着拦路设卡,强买强卖和对打工仔实行拘役式工棚的他,这几年囤积了万贯家财,进城收购了市里一家濒临破产的铝锭厂,堂而皇之地成为青年企业家。

  “……第三个挺奇怪的,他没有用2000日元去赚钱,而是找了一家小餐馆,美美地吃了一顿,又甜甜地睡了一觉。就在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蠢家伙将最先被淘汰的时候,却见他洗把脸,用剩下的500日元买了胸卡、袖标和一只假手枪。然后他来到那两个应聘者挣钱的地方,砸了吉他和募捐箱,把钱全部没收,并扬言要以欺诈罪起诉他们……松下公司决定录取这第三个人,他们的理由是:企业要获得丰厚的利润,不仅要会吃市场,更重要的是懂得怎样吃掉吃市场的人……”

  “衙内,”葛占水在后面站累了,便喊沈老板说,“你就是那个蠢家伙吧?”

  “嗨嗨嗨,”沈老板拨开马仔的头,指着葛占水说,“他妈的,真巧,我正想跟他们说,在荆江市,老哥你就是吃市场的人。结果你就冒出来了,这不是活教材吗?”

  “我可不愿意,”葛占水说,“如果我是吃市场的人,你一定是吃掉吃市场的人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可不愿意忙乎半天,成了你嘴里的一块肉。”

  “我是真想吃啊,老哥。”沈老板说,“可是你他妈的太硬,没囫囵到嘴里,门牙倒崩掉半颗,那不是背着驴拉磨——自找罪受吗?”

  两人斗了会嘴,就去大厅里看脱衣舞,经过大厅冗长的穿廊时,开酒楼的梅老板从另一处拐过来,三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照了面,彼此都吓了一跳。

  沈老板说:“不会吧,梅老板,你家里那么多保姆换着给你跳脱衣舞,怎么还急猴猴的?”

  梅老板回敬道:“你有一个厂的女工耍,还不是一溜小跑?”

  三人凑到酒吧台前坐下,沈老板问:“听说你一年喂鼓了6个保姆的肚皮,是不是真的?”

  “这还有假?”梅老板骄傲地说:

  “不信你们问甘老板,他前些日子刚从我那里弄走一个,那可是雏子,我最喜欢的一个,肚皮还没鼓起来,就被他硬拖走了。”

  沈老板挪移道:“梅老板啊,你可真出息,为了省俩钱,尽往那泥巴裙子里钻。”

  葛占水纠正道:“唉,这不关钱的事,乡下女人的身子干净,也容易脱身。”

  梅老板赞同道:“这话有见地,城里的女人现在是大撒把,都是他妈的过把瘾就死,身子肮脏了不说,连情调也没有了。”他不赞成葛占水后面的说法,纠正道,“现在农村女人也不容易脱身了,你不上她的身,她着急,她们来到城里,就像片叶子,一股小风就吹跑了。可你一旦上了她的身,她就成了你身上的一个疖子,剜掉它,自己也得掉块肉。我上的这几个女人,都他妈骗我说吃过药了,结果肚皮一个比一个鼓得快。她怀了你的种,你总得给她口饭吃吧。”

  沈老板还是撇着嘴:“吹牛吧,你多大岁数啦,还有这能耐?”

  梅老板真急了,脸涨得通红。不待他辩解,葛占水便圆场道:

  “管他吹不吹牛呢,反正有本事的把别人的肚子弄大,没本事的只能把自己的肚子弄大。”

  苏宝莲把鞋店盘给了隔壁的洗头房,她们的生意很好,不断扩充地盘。店老板是城里一个下岗女工,做过很多生意,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赚钱路数。她劝过苏宝莲很多次:把你那个狗不理的鞋店卖给我,你也一块过来。只要你乖巧,有的是钱赚。苏宝莲瞥了洗头屋一眼,脸腾地烧起来。她摇摇头,没有应允。这以后,鞋店隔三岔五遭骚扰:卖出去被退回来,说是假货,要求双倍赔偿;摆在鞋架上的,几个人出去之后,也一同蒸发了;有人甚至喷着酒气威胁她,再不搬走,一把火连你一起烧掉。

  鞋店本来就不赚钱,这样一来,只剩下赔了。苏宝莲思忖再三,索性遂了她们的愿。自己去东头的鞋奘打工。鞋奘的老板先前应诺过她,假如店子开不下去,就到她那里。就是在那里,苏宝莲第二次遇见了葛占水。

  那一天,葛占水驾车经过鞋奘,从反光镜里瞟见苏宝莲的时候,车已经溜了过去。这之前,他曾去找过她,但鞋店已经变成了洗头房。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他将车退到了最佳角度,苏宝莲正弯腰帮顾客试鞋。葛占水又看到了那圆润的边缘泛着嫩青色光泽的额头以及三角型领口吐出的一小块胸骨……他咽着唾沫,喊着她的名字。

  葛占水觉得她的头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惊动的兔子竖着耳朵啼听草丛中的声音。她挺起胸,用手掌遮住店外强烈的雪光朝他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又弯下腰,忙碌起来。他走下车,像个老熟人似的喊她。他原以为有了那次接触,她也会表现出同样的惊喜。可她似乎忘掉了这一切,很机械地打招呼,并问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葛占水痛苦万分。对于女人,葛占水就像一个谙熟各种石料的雕刻家,可苏宝莲却像一块玉,令他这个摸惯了石头的人无从下手,或者说在他没有足够把握的时候舍不得雕刻,生怕由于自己的笨拙,毁了一块玉。

  一想到苏宝莲,一股强烈的冲动又在他骨节眼里洇散开来,令他牙根发酸。他想象着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躺下来的情形:宛如晶莹剔透的荷包蛋,静静地漂浮在白色的床单上。

艺术是智慧的喜悦,在良知照耀下看清世界,而又重现这个世界的智慧的喜悦。 ----[法] 罗丹